《中西文化的精神差异与现代转型》:
主持人:下面是自由讨论时间,请大家发言。
林安梧:我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今年暑假8月的时候我在波士顿提交的论文,跟温教授有点像。就是关于儒家的“性善论”跟基督宗教的“原罪论”的一个沟通的可能。我觉得今天我听了温教授的报告,对我启发非常大,我想人之有行善,本身之具有行善的能力应该是肯定的。而这个肯定正是上帝所给的恩宠。我想这样的话,就毫无问题。所以,上帝的恩宠跟救赎之间,他又隔了几层,这个地方可能可以进一步去发挥。另外就是我处理原罪的问题,我是用三个层次去说,从“本无一物”到“似有此物”,到“果有此物”。其实原先并没有原罪这个概念,原罪这个概念是在基督教历史里面被强化出来的。当基督宗教现在这一波又到中国来,我觉得反而是有一些新的可能。并且,我认为所谓的家庭教会是充满了可能性。因为他不受限于太多教会的束缚,因此充满了各种可能性。当然他也有危险性。但是我觉得,这个时候再去重新理解儒学,因为今天时间有限,温教授很多可能没展开。我可以看到,你用了“未发、已发”,这出自于《中庸》的,也是宋明儒学苦参很重要的问题,里面还关联出心学,道学,如果关联起来,可能是一个很有趣又可开启的。晚点我会把我的那一篇论文寄请温教授,我们可以再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我只提到了一个方向的东西。看到今天这个图,也给我很多启发。我想到了刘蕺山的“慎独、诚意”,连着什么连着什么,还可以跨过去做。基督宗教的超越性可以在儒学里面如何更强化。儒学里头的意向性,可能本身面临到种种麻烦的问题,而这里头又可以分很多层,因为再落实下去的时候,就是“意”与“念”的问题,意落在于念,因为念是落在于物,而意是源自心,所以意往上提为志,志为定向。孟子说“持其志,毋暴其气”,又讲“持志养气”,又讲“士尚志”,孟子是否为“心”学,可以讨论。或者可说是“尚志”,是“志学”,所以有很多可以讨论的问题。非常感谢温教授的报告,引发了我很多的想法,希望今后有机会再讨论。
郭齐勇:温先生的庞大的结构,在很短的时间,我们还不能马上理解,但可以慢慢地来消化。温教授的努力我觉得是很值得钦佩的。赵老师说到了,温老师在对话过程中,因为他中西两方面的修养都深厚,然后做一些内在性的比较和互动,对双方都有反省和批评。我觉得这有深刻的意义。儒学和基督教的人性论怎么来重构呢?他所采取的为善去恶的方式,我觉得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点。当然我们也是有一点点希望,请温教授有机会再来跟我们深化,或者说要面对一些批评。例如,孟子学是不是性善论的问题,孟子学是不是只是一种引导性的实践倡议,或者乃至于他是一个向善的看法。虽然您的讲法和傅佩荣先生的讲法不一样。但是孟子讲“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讲良心本心,“此天之所与我者”。这实际上表明孟子的看法有背后的东西,儒学后面有超越的东西,我们可能把它低估了。因为我们讲主体性讲多了,主体性或道德主体的主体性讲多了,这也是新儒家的教育使我们特别刻意强调的,与康德哲学的互动。主体性讲多了,可能会对他背后的超越性就削弱了。因为孟子的性善还不止是应然,他就是有一个超越性的东西在背后。就是说,一个孩子要掉到井里去,你为什么会冲过去把这个孩子抱过来。当下的杀那之间,不会有任何的思索,功利的考虑,你就要冲过去把他救出来。这就是一个宗教徒的行动。你不能说不是,就是有一个超越的背景,才使得人不违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恰好就是说,人就是要这样的。你不这样就不是人。孟子不是蔑视小人,把小人当禽兽。有人以为孟子是骂人,其实不是。人都有魔鬼的一面,人的魔鬼性表现在当时如杀人盁城盁野,孟子何尝不知道呢?他加以批评。他只是说人本性是善的,性本善的,不止是一种向善性的导向性的。就像我们喜欢吃猪狗肉、牛羊肉一样的。人在后天,在经验层面上为恶,不能改变其先验层面是善的。是不是请温老师再回应一下性善论和向善论的区别,是不是对孟子性善的超越性肯定不夠。
再一个就是赵老师讲的,阳明的《大学问》,《传习录》,还有阳明和徐爱的讨论,和弟子们的讨论,都不是虚无的无善无恶的,恰好是讲良知本体,其实这是一个超越的本体。恰好是说,我们当下可以成圣。阳明是怎么悟道的?是对朱子的格物的不满,他来了一个革命的飞跃。阳明学很多是可以用圣灵的东西加以解读的。所以我记得温老师跟我们说过,他有一次在加拿大讲基督教教义的时候,就用阳明的话讲基督教,结果教徒们觉得非常好。但是他事先没有告诉教徒们,这是阳明学的意思。就是说,阳明学可以与基督教相沟通。阳明的顿悟,不能引起知识性的理解,不能引起道德性的冲动,知善知恶是良知,这个知,是体知,是生命的体验,不是知识与知解。所以我觉得体验是怎么来的,就是背后有一个终极性的东西,吾人由触媒而当下得到某种理解,顿时主客浑融。在这里面,不能用圣灵的概念,但是却有这么个意思。他也没有撒旦的概念,但是他有这种,就像刘蕺山讲的念,怎么克服这些妄念,他讲了很多。我觉得在阳明学这里,我们也不能说他是一个向善的,阳明学这里,更好地说明他是一种有超越背景下的当下即是的体验。这种东西是不是请温老师进一步跟我们讲讲。当然儒家没有超越的他者,他把这个化在另外一个东西里面去了。请温老师再给我们细细梳理一下。谢谢。
黄保罗:我也是听了温老师用行动哲学的框架来分析,还是挺细致的。然后就是关于讲到原罪论的时候,就讲人仍然能够行善。因为我们在这个场合是与儒家的学者一起来对话,因为善也是儒家中谈的重要的概念。我自己理解不知道这个善可不可以理解为两种层面的?一个是只在神与人的层面上谈善,这种善最能解决人与神的关系。还有另外一种善是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想,可能我理解的原罪论也不知道准确不准确,我的感觉好像它讲人不能行善,主要是指人没有办法行出一种善来根本解决人与神之间的关系。至于人与人之间的,我的理解基督教好像主张,人还是能够做出很多的善的。所以,这一点与原罪论不一定有这么大的矛盾。
另外,原罪论的我想起需要进行概念的界定。这个分析很重要,如果这一点没弄清楚,我们有时候和儒家人士一起来谈善,这里面就会有很多不容易说清楚的困难。赵老师刚才说的例子,你跳窗不跳窗是自由的,一旦跳了之后,就没有余地了。我在想,假如跳了之后,如果功夫真的高的话,我可以歪一歪自己的身子,不要砸到楼边的那盆花。我不能解决人和神的关系,但是我摔下去的时候却可以照顾到邻居家的那盆花。
此外,知善知恶是良知,这是阳明的论述。在基督教里面讲的知道善恶就是罪。这个罪我想,最起码我个人不太认同赵老师引的黑格尔的观点,那个我难以接受。我觉得伊甸园说的知善恶乃为罪,这里隐含的意思是:人所知道自以为知道的善恶,其实是一个错置的。就是一个misunderstanding。本来不考虑这个问题,还活得挺好,最后一下眼一睁开,我这下知道了,结果知道了这个东西,其实是个错的。我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理解的原罪论人犯罪,应该是在亚当向夏娃推责任之前,原罪就已经发生了。
这是这样一点感想。谢谢。
温伟耀:时间很紧逼了,只能够简单的说几句。基本上大家提的意见和提议都很好。我肯定要把这些提议放到我的考虑之中。特别是林教授的文章,我一定要好好去读,请你一定要发给我,我可以好好的参考。尤其是刘蕺山,我也花了不少时间去念他的修养工夫,因为他跟我所关注的问题比较接近。但可能我的工夫还没到家,所以当中可能仍有一些问题我将来要再努力思考的。当年我跟随劳思光先生写论文的时候,就开始对他发生兴趣。还有郭教授的提议,很有意思。我对刚才赵林教授谈的阳明的部分,我也不是这样去解释的。这个有点像基督教里的上帝,他的爱不等于人间的爱,他的知也不是人间的知,所以他就是无爱无知吗?你不能这样说。谈上帝的爱,你已经不的避免地用了人间的概念,不过上帝的爱具有更超越的层次。所以我也是这样去理解“无善无恶”的心体的意思。阳明在这里是超越地说,从广义的角度来说,也具有宗教性在里面。圣灵和妄念的问题,很有意思、也很特别。是不是妄念跟撒但之间是同源而用了不同的名去表达?这个问题肯定很重要。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就是“超越性”这一点,我还没有完全把握。就是说,主体性讲得不少,但跟超越性根据之间怎么转化?这个以后再向老师请教。保罗也说得很有意思,事实上本来在我预备的论文里面也准备讲,不过后来没时间讲了。基督教有一个关乎人性很核心的问题,要打通的,就是人与上帝之间的罪。人与人之间的罪,是道德和恶的表现。然而,纵然人跟上帝的关系破裂了,他仍然可以是一个道德非常好的人。那么,人与上帝的关系又如何影响人与人的关系?是必然还是偶然的?多元的?这个是很核心的问题。很多时候,尤其是我们的传教士、或者基督徒,都未加深思就把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所以传教士来到中国的时候,一开口讲,就是“你们全都是罪人!”“罪人”这个字中文翻译得太差劲了!是作恶的人给人抓了,才是罪人。所以中国人一听传教士说“我们都是罪人”,都受不了。很自然的反应就是:我虽然不完美,但是我做人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我的家人和朋友!但你却说我是“罪人”,太侮辱我了!这是很可惜的误解。那个“罪”一下子就从与上帝关系的破裂变成了道德上的恶。罪是人跟上帝的破裂,但是他还可以是道德上非常崇高的人啊!这个如果要打通,基督教一定要处理这个神学的问题,否则没有办法对话。我就这样的响应几句。但我觉得你提问的,都是很核心性的。谢谢!
主持人:两天的时间里我们听了将近13个小时的对话,现在就等赵老师来宣布闭幕了。
赵林:我要感谢各位学者的精彩发言,也要感谢澳门科技大学的张志庆教授、许平教授和各位年轻教师的积极参与,更要感谢澳门科技大学给予会议的大力支持。会议进行了两天,可以说非常圆满,我们以后还会不断地推进下去。非常感谢大家,谢谢大家的参与!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