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纽沃夫 （Robert Neuwirth），美国财经作家，著有《影子城市》（Shadow Cities: A Billion Squatters, A New Urban World），曾荣获「麦克阿瑟基金会」（the John D. & Catherine T. MacArthur Foundation）赞助的研究与写作奖学金。他常巡回美国和全球演讲，文章散见于《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居住杂志》（Dwell magazine）、《财富杂志》（Fortune）、《连线杂志》（Wired）等报章杂志。

　　你知道每年有数以千计的非洲人，前往中国购买手机、汽车零组件与其他产品，再暗中透过地下管道运回家乡销售吗？你知道上百位巴拉圭商人，走私计算机、电子产品与服饰用品，跨越国界到巴西贩卖吗？你知道大批被解僱的旧金山人，在没有合法许可的情形下，利用推特网站，自行贩售居家自制的餐食产品吗？你知道许多大型跨国公司，透过全球未登记许可的露天亭子与街头小贩销售产品吗？你曾想过为什么地下经济如此蓬勃发展？你曾想过为什么地下经济与我们如此息息相关？你曾想过为什么地下经济总是能如此猖獗地充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
　　《变革：地下经济的全球性崛起》结合生动活泼的旅游记叙，精确掌握全球经济的最新脉动。作者罗伯特·纽沃夫（RobertNeuwirth）适度提出对传统经济观点的挑战和质疑；他花了4年时间，在脏乱的街头摊贩及市场研究，和推车叫卖的小贩、水货走私商……等人交谈，深入探索这个不为人知的封闭世界，并游说他们公开交易内幕。这种非正式的交易不但提供不可或缺的商业服务和必要的就业机会，并填补正式经济体系的缺口──将近18亿的工作者，以自成一套、非白纸黑字的交易模式，在政府规范外的市场，畅行无阻地有效运作，创造出全球第二经济「D体系」。

　　你售我所需，我买你所售，亲爱的，这天经地义。
　　——伊丽莎白·毕肖普[伊丽莎白·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1911-1979）美国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女诗人之一。毕肖普立足于美国诗歌的传统，更清晰地表达了一种个人化的修辞立场。她的诗富有想像力和音乐节奏，并借助语言的精确表达和形式的完美，把道德寓意和新思想结合起来，表达了坚持正义的信心和诗人的责任感。
　　小人物小商品大经济
　　在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里，人们分工而作，生产出源源不断、名目繁多的手工艺品和商品，从而创造出了巨大的财富，而且这些财富扩展到社会最底层的人手中……
　　在一个文明兴旺的国度里，观察一下那些普通的生意人、工匠或者短工的谋生手段，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商业规模都很小，但是他们的人数却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估计。
　　——摘自《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
　　当你来到巴西圣保罗的一条街市——“3月25日大街”，你会看到，这里销售的都是一些生活用品：饼干、气球、电动切边机、布娃娃、DVD、廉价记事本、洗涤剂袋、蟑螂药、鼠药、面霜、新鲜水果、手指木偶、太阳镜、放大镜，方便胸罩（一种无吊带、可自粘、抗重力的、一扣即可的胸罩），以及固定在贝壳状泡沫塑料中的假冒卡尔文牌香水。哦，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生活中需要的其他东西。
　　在3月25日大街的一角，一个小商贩为招揽顾客，在用他所卖的滑动哨吹出“笑声”，他每分钟都要吹几次，一天要吹上七个小时；在这个小商贩的对面，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一大堆衣服前大声地吆喝着“内裤，便宜啊！便宜内裤”，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就在他的旁边，一个小贩在放立体声音响——音响由汽车用的蓄电池驱动——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盘子，盘子里装满了盗版的福音书组合音乐磁带；挨着这个小贩的是两个女人，她们正忙着把一种双松果形状的金属小玩具投到空中——这是一种新出现的玩具——能发出响尾蛇般刺耳的“咔咔”声，这种声音足以让孩子的母亲和校园里的老师们心惊胆颤、不知所措；在这条大街的拐角处，一个小商贩用塑料发条发射器把小螺旋桨发射到头顶上空，这些小螺旋桨飞速旋转着，慢慢飘下来，等它们一落到地上，另一个小贩就把它们捡起来；在另一个背风的摊位上，摊主在用一个巨大的舀子做出肥皂泡，舀子像一个大乒乓球拍，做出的肥皂泡如小孩一般大小，肥皂泡成型后，在微风中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地飘荡着，一碰即破。
　　这条街市的管理机构是温科联盟（Univinco），一个非营利机构。克劳迪娅·乌里亚斯（Claudia Urias）是温科联盟的总干事。她的办公室在六楼，楼外面就是喧嚣的街市。克劳迪娅·乌里亚斯听着市场里的喧闹，摇摇头，大声说道：“全乱套了！”
　　尽管克劳迪娅·乌里亚斯很贴近市场，但是她错了。位于巴西圣保罗市中心的3月25日大街，只是表面看起来混乱。这里的混乱只是表面现象，内部是井然有序的——这条街市是全城最大的小商品城，其他市场的小商贩都来这里进货，因为这里的商品要么在其他地方买不到，要么就是在其他地方卖得太贵，即便是批发价也比这里贵。而这条街市有着不成文的规则和非正规的时间表，几乎街市上的所有商贩都很守时。
　　街市的每一天都在黎明前开始。凌晨三点半时，就会有四个搬运工在塔曼杜阿特河（Tamanduateí River）河对岸的一条小商业胡同集合。这个小胡同是个洋葱卖场，他们脚下的洋葱皮“吱吱”作响，发出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但是，这四个人好像对这种辛辣呛鼻的气味具有免疫力。他们进入一个破旧的库房，然后搬出几十个破旧的木条箱和一些脏兮兮的胶合板。他们把这些杂乱的东西用绳子绑在手推车上，然后沿着马尔圭罗大街（Avenida Mercúrio）推着小车走一段，过了河，就来到了3月25日大街。在这里，他们把板条箱摆在一条从3月25日大街通向阿伯多斯昂将军路（Rua Comendador Abdo Schahin）的小胡同的两侧，然后把胶合板放到箱子顶部，这样就做成了临时办公桌。随后，搬运工们就离开了。
　　他们做完这一切，就表明这个特定街市当天正式开张营业，也就是说，圣保罗盗版CD和DVD批发市场从这时起开始运转了。不到几分钟，就有几十个小贩来到这里。有些小贩是开着小面包车来的，他们打开车后盖，就在车里面卖起了违禁品。还有小贩扛着粗布袋子徒步走来的，他们把袋子扔到临时办公桌上，打开，哇，全是光碟！接着，就像发令枪扣动了扳机，整个市场开始活跃躁动起来。要知道，一些外国大片儿在影院首映后才两三天，这里就可以买到盗版碟了。
　　到凌晨四点钟，伊迪森·拉莫斯·达托拉（édison Ramos Dattora）来到这里，他是一个无照经营的小商贩。他来到圣保罗这座大城市已经有二十年了，其中前十五年时间，他在一个叫作胡里奥普利斯特斯（Esta??o Júlio Prestes）的通勤火车站，向车上的旅客们兜售巧克力、衣服和小礼品。最近三年，他转了行，在街上卖起了更赚钱的盗版DVD和CD，生意好极了。他的妻子于是放弃了在一家正规公司的销售工作，和他一起来做这种非法地下生意。伊迪森来到这个批发市场是要给他们夫妻两个进货，这样一来，他的妻子就可以在家里安心照顾还不懂事的儿子。他们买进这些盗版电影时，每部花掉50仙（仙是当地货币单位，50仙约合30美分），转手至少以两倍的价钱卖出。多数情况下，夫妻俩分头去卖，以便最大程度地覆盖这座城市的地盘。但是当街道上人多起来时，比如大的节假日之前，他们就会联手合卖。
　　无照贩卖这些盗版大片DVD，使得夫妻俩与电影公司以及警察经常发生冲突，但是伊迪森对自己的职业感到自豪，而且他坚信，这和他妻子以前在公司光明正大地干的工作没有什么不同。他说：“这和其他工作一样，一样的目标，只是做法不同。”这种走街串巷的生意，使他们的家庭生活过得很好，好得超出了他们当年居住在巴西中部农业地区时对生活所抱的所有梦想。如今，他们夫妻俩拥有银行账户和信用卡，在圣保罗市的中心地带有一处公寓，还有一座房子在郊区（现在租了出去，以获得更多的收入）。靠贩卖盗版光碟，伊迪森赚了不少钱。去年，他到欧洲旅游，想在那里试一把沿街贩卖。他告诉我，虽然他喜欢那次欧洲游，但是东西不如在巴西卖得好。正在他说这些事的时候，有三个巡警出现在广场（Anhangabaú）的过街天桥（Viaduto Santa I?gênia）上，伊迪森有点儿紧张，他不说话了。他的货装在一个粉色的小书包里，就放在他站着的地方，很安全。但他还是紧盯着那些警察，没有说话。直到那些警察走到天桥的另一端，他才重新拾起前面的话茬。
　　一个小时后，伊迪森和其他无照小商贩大都做完了采购。这时，让迪拉开着她的小皮卡车出现了。过去的十年里，她每周有六天时间花在这里。她每天都把车停在同一个地点——盗版市场边上的一个拐角处。同时，她就在皮卡车的车后斗里做她的生意，她卖的是面包和蛋糕类的东西。她每天烤十八个饼子，做得最多的是巧克力饼、巧克力加香草卷、橘子饼等。她每天还要烤二十五片面包，同时也做咖啡（cafezinho）（有不加牛奶的，也有加牛奶的，但都加入了许多人工甜料）。她把这些东西卖给街市上的工人和小商贩。每片面包卖一个里亚尔 (里亚尔，巴西货币单位)，每杯咖啡50仙（仙，巴西货币单位，100仙=1里亚尔），这样，她每份食品的平均售价不足１美元，但是这种薄利多销的销售模式，给她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凭借这种偷偷摸摸的工作，我已经买了两辆车、一座房子，房子在米纳斯吉拉斯州（该州在圣保罗北部五百公里），还把孩子送进了私立学校上学。”她边说边卖出一块橘子饼。
　　盗版市场在太阳出来时就散了。这时，那几位搬运工又出现了。他们和批发商们嚷嚷着讨价还价，然后批发商给了他们当天的“工钱”——这是搬运工挣的外快。批发商付了钱并把他们的摊位清空后，搬运工就把板条箱和胶合板装上推车，把这些简陋的基础设施运回到河对岸那个洋葱卖场。与此同时，有几个批发商挤在一个昏暗的大门口，和几个来晚了的无照小贩在迅速地做着交易，其他批发商都快速离开了这里。到清晨五点半时，一切盗版商品都销声匿迹，只是在地沟里，散落着厚厚一层DVD的塑料包装。
　　时间还早，有几个捡破烂儿的人在这条街上来回溜达，捡些纸板、塑料和金属废物，这些东西可以卖给废品商。之后，他们在街上一家店面的大门外闭目养神。他们的小推车装满了一半，为了防止车子向前滑跑，他们都把车向后倾斜地放着。3月25日大街现在还非常安静，但是，它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波街市了。
　　第二波街市的主角是中国商人，不到六点钟，他们就会来到这里。这些中国商人拉着折叠式小车，上面装着他们的货物和细长的、风琴似的可伸缩折叠桌，折叠桌一打开，就变成了他们的流动售货点儿。每个中国商人都有自己的特色商品：一个人卖手镯，另一人卖背包，还有一个人卖太阳镜。多数商品都是最新的款式：有带有伪装图案——黄绿方格和其他非正规的图案——的纽约洋基队的帽子；有当地足球俱乐部的山寨版足球衫，比如柯林斯俱乐部、帕尔梅拉斯俱乐部和桑托斯俱乐部的足球衫，有些足球衫和真品一模一样，也有一些带有颜料滴和模糊的徽标，表明是拙劣的仿制品。他们把这些商品卖给街头小贩和小额零售商，这些人买不起大宗货物或者没有仓库存放过多的商品。街头小贩们，比如卖太阳镜的街头小贩，也可以到距此两个街区远的桑纳多奎罗大街(Avenida Senador Queirós)去进货。那里有一些批发点儿价格更低一些，但是这些批发点儿要到上午九点才开门营业，而且在那里进货有数量限制，每次每种型号的眼镜必须进二十副以上才行。所以，街头小贩们更喜欢来3月25日大街。这里的中国商人肯以每五个里亚尔三副的价格把眼镜卖给街头小贩（按照1.7里亚尔兑换1美元计算，合1美元一副眼镜）。街头小贩们回去后，再以每副眼镜三个里亚尔的价格卖出，合每副1.75美元，每副眼镜可赚75美分，也就是75%的利润。正是因为3月25日大街上有了这些华人中间商，那些没有实力大批量购买，也没有仓库储藏大批眼镜的无照小贩们，可以在这里以合适的价格每种式样少量进货，同时还能保证转手卖出后获取丰厚的利润。
　　3月25日大街的这波中国集市持续大约一个小时。到上午七点时，中国商人开始打包离开。到七点半时，只剩下几个中国商人还没有离去，他们拉着装得满满的小车去教堂（the Pra?a da Sé）广场山下的商业大楼，他们的货物就贮存在那里。
　　此时，这条街已经准备好迎接第三波街市了。最先为第三波街市拉开序幕的是那些有照商贩。当地市政府曾批准了八十个残疾人在3月25日大街附近合法经营。但是，正在涌入集市的商贩中几乎没有几个是最初执照的持有者——多数残疾商贩把他们的执照偷偷地卖给或者租给了其他体格健全的人，也就是正推着小车进入集市的那些人。这些体格健全的人又雇佣了搬运工，由搬运工把结实的钢制小车从夜里的停放地推到合法的街摊位置。到达目的地后，搬运工负责把罩在小车上的防水油布揭下。八点整，这条街上最大的合法店阿尔马雷罗-费尔南多（Armarinhos Fernando）开始营业，这家店卖教具、文具、电器和各种日用品（这家店有些不成文但非常有效的办法，能防止无照小贩在店面前的边道上搭建任何临时小摊，但是他们却无力把无照小贩赶出这条街，有些无照小贩就在路牙边摆上了临时摊位）。
　　就在这个时候，十几个穿着橘色紧身服的人来到这里。他们是市政卫生局的清扫工，手里拿着硬毛扫帚和长柄铲，背后背着塑料桶，沿着大街开始清扫。盗版DVD街市留下的纸板、塑料袋和附近的水果蔬菜批发市场留下来的玉米皮、木瓜皮、椰子皮、碎盒子等，都会被他们扫走。
　　到八点半时，那些会在这条街上大呼小叫一整天的无照小贩们相继来到这里。有一个小贩叫保罗·罗伯特，他每天花上七个小时，在3月25日821号办公楼的大理石墙面上投掷塑料蜘蛛人。这些蜘蛛人呈蓝色，每个小蓝人四英寸长，手和脚是红色的，还带有粘性，在墙面上面粘几秒种后，小蓝人就开始往下翻着跟斗。起初很慢，接着就加快速度沿墙而下，小蓝人翻跟斗的样子很像蜘蛛侠。一个蜘蛛人翻下来后，保罗·罗伯特就再放一个在高一点儿的地方，然后一个接一个，直到墙上有了十小蓝人。他不用吆喝，他那翻跟斗的小蓝人比大声吆喝还管用。这些商品是中国制造的，出口到巴拉圭，从巴拉圭越境走私到巴西，然后用车运到圣保罗。保罗·罗伯特说他买这些小蓝人时每个花80仙，合50美分，每个卖2.5里亚尔，三个一起卖5里亚尔。如果他能把这些小蓝人一个接一个地卖掉，利润率是200%。但是，这里有好几个商人在卖这种玩具，竞争使得销售缓慢。保罗·罗伯特不愿意说出他的收入情况，只是说：“不过是挣点儿活命钱啦。”
　　在阿方索-科尔拉吉安-将军路(Rua Comendador Afonso Kherlakian)的一个拐角处，总有一个老人在卖搞笑的商品：逼真的塑料狗粪和鸡鸣器。鸡鸣器上有一根线，只要拉动这根线，鸡鸣器就会发出鸡叫声。这个老人整天站在一堆塑料狗粪中间拉鸡鸣器的线，成百上千次地拉。下雨时，很多商贩都离开这条街去找地方避雨，但是他不走。他总是脖子边扛着把雨伞，低头看着他的人造狗粪，拉着鸡鸣器的线。
　　还有一个人叫作马乔（Márcio），他很瘦，一头灰色凯撒式卷发，脸上总是歉意的笑。他在阿尔马雷罗-费尔南多特价店外面的街区上沿街叫卖钢笔（因为他没有摊位，所以他不受这家店对无照小贩的限制）。过去十年里，他每天都在这里卖笔。他从附近的批发商那里进货，每支笔50仙。他以每支笔一个里亚尔的价钱卖出去（有时候75仙也卖），这个价钱比合法商店里的价格略微便宜点儿。顺利时，他一天能卖出四十支笔，可赚20里亚尔的利润，合12美元。这意味着他在街上卖笔的收入相当于巴西的最低工资（因为他不用上报收入，也不用上税，所以他的纯收入比巴西的最低工资要高）。
　　时间到了上午九点零八分，现在，日间经营的小贩几乎都到齐了。3月25日大街上的合法商店也都开门营业。让迪拉这个时候该离开街市了，她要快速地收拾好东西，以免被城管警察动粗。有几个早晨，这些警察早早地集合，试图禁止让迪拉和那些华人商人以及无照小贩做生意。每当这时，小贩们就在街上闲逛，不卖任何东西，只是等着那些警察离开。还有一些天，警察使诈，引诱那些小贩出来做生意，然后“突袭”整条大街。他们踢翻桌子，打落来不及打包逃走的小贩的商品。让迪拉铺开一张塑料布盖住她的皮卡车后斗，向那些正在嚼着她的煎饼、喝着她的咖啡的人哼着小调“亲爱的，等到明天……”然后就回家了。她的工作并没有结束，一到家，她就要清洗塑料煎饼篮子，烫热水瓶，准备另一批煎饼和面包。这些工作够　她忙到深夜。每天，她只睡上几个小时。太阳出来前她就起床，把这些好吃的东西打好包，并煮好咖啡。到街市上时，这些新煮的咖啡非常新鲜可口。
　　让迪拉走后，有一大群人推推操操地挤进了这条街上最古老的室内商场莱瑞亚佩奇（Galeria Pagé）。这个室内商场从1962年建立起至今，一直吸引着大批商人来这里采购比批发价还要便宜的东西，以取得竞争优势。这个室内商场的六层楼里总是挤满了商人，有经营手机的，有经营电子产品的，有经营玩具的，还有经营小饰物的……形形色色。这里有七百家商位，每天客流量高达五万多人。该地区的很多无照小商贩都从这个室内商场的批发商手里进货（马乔就是从这里的一个商位上进的钢笔）。每当大雨来临前，无照小贩和合法商人们就在一楼的雨具批发商位前排起长队，以一把伞1美元的批发价成包地买伞。这些伞，街头小贩会以5里亚尔一把的价格转卖（约合3美元），而同样的伞在商店里的零售价约为8里亚尔，大致合4.5美元。
　　让迪拉、保罗·罗伯特，以及这条街市上的其他无照小贩们都没有进行工商登记。他们不上税，不交费，只做现金交易。相反，莱瑞亚佩奇室内商场的大多数商位都注册了，还有些商位与法人贸易实体合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合法的。
　　雷吉纳尔多·贡萨尔维斯是东方国际购物商场的商位经理。东方国际购物商场坐落在迪普拉公爵路(Rua Bar?o de Duprat)大街上，该商场在高端消费品领域占有相当大的市场份额，其所营商品的等级是前面提到的室内商场莱瑞亚佩奇所不能比的。东方国际购物商场要求每个准备租商位的客户，都必须提供其已经合法注册的证明，否则不予承租。但是该商场的商位经理雷吉纳尔多·贡萨尔维斯私下里也承认这项要求没有意义。“我是说他们不都是合法的，”他解释道，“他们有证书，也在政府登记了，但是在巴西有这么一种说法——如果你要完全合法，就不能生存。”他耸耸肩，说，“他们做他们的事情，做他们的生意，与我无关。”
　　雷吉纳尔多所说的不一定靠谱，但是对于3月25日大街上的街市而言，他的话一语中的：这里的生意，有的合法，有的不合法，这两者交织在一起。出租房屋者认为：从做非法生意的租客那里收取房租很正常。这里合法商店也非常愿意为非法市场提供货源。举例来说：五金商店会囤积大量的不同型号的手动货车或者小推车，因为这些东西非常受非法小贩的喜爱；特价商店会供应大量的折叠桌、轻质金属架和塑料架，因为这些东西对做盗版DVD生意的人来说非常有用（他们可以把DVD套夹到架子上进行展示，从而产生诱人的效果，连警察都禁不住诱惑，当小贩被追逃走时，警察总想方设法从架子上拉下一套DVD拿走，但是实际上上贩丝毫没有损失，因为DVD套里面是空的）；另外一些商人会供应厚塑料布。这种东西可以防雨，通常被街头小贩用来在夜里盖他们的货物；附近批发市场的合法水果商，很愿意把木瓜、菠萝、芒果等批发给无照小贩。无照小贩们再把这些水果切成水果片，用小推车推到3月25日大街来销售；合法饮料经销商把汽水和啤酒成箱地卖给无照小贩，无照小贩再把这些饮料卖给饥渴难忍的顾客；当地的停车库和商业楼向无照小贩提供按小时收费的储藏服务；沿街小贩可以把他们的货物袋子寄存在附近的修鞋亭顶上或者报摊亭的顶上，同样按小时付费。甚至有一个精明的合法商人，垄断了整个市场的硬纸箱销售。这种硬纸箱很受无照小贩欢迎，因为他们可以用这些纸箱搭成临时货台，把轻一些的商品放在上面。如果警察来查，他们可以抓起样品快速逃跑，扔下纸箱。这样，他们的损失就会限制在50仙之内，合30美分左右。
　　随着一批批小贩带着采购好的货物走出3月25日大街，到这座城市的各个地区去销售，也有一批批小贩来3月25日大街采购货物。在一天中，整个3月25日大街的商品销售速度在不断加快。到傍晚时，这条街市的销售商结构再一次改变。卖人造狗粪和鸡鸣器的那个老人用塑料袋子收起了他的货物，推着小车走了。卖笔的马乔和卖蓝色蜘蛛人的保罗·罗伯特也跟着走了。但是街上的人却不可思议地多了起来。这正是伊迪森和那些做盗版生意的小贩们再次返回这条街的好时候——傍晚的人流高峰对那些卖小玩具和文具的小贩来说不是很好的机会，但是对卖盗版DVD的小贩却是机会难得，因为那些在市中心地带工作的人，一般都会在下班后来这里买点儿什么有趣的东西带回家。在伊迪森旁边，有些流动商贩正在推销用电池驱动的塑料玩具、游戏机程序、廉价的电脑操作系统程序、毛绒玩具和山寨版名牌包。
　　夕阳西下，这条街市开始散潮，夜幕降临时，这里已经人去街空了。整个3月25日大街在夜里会出奇地安静，直到凌晨三点半，那些搬运工再次开始搭台，这里才又会热闹起来。伊迪森、让迪拉、保罗·罗伯特、马乔以及其他人都会在他们特定的时间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再次占领他们的地盘。
　　三个多世纪以来，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已经变成了圣保罗闹市区“遗传基因”的一部分。早在18世纪初，小贩们就在市中心的狭窄街道上卖农产品和日用品，农民们在出入城市的桥上搭摊卖菜。但是，随着城市中心地带发展成办公区，房地产开发商们认为喧闹的街头集市与高端商业区非常不“搭调”，便雇佣保安把街市交易一扫而光。对于那些当时被驱赶出去的小贩来说，最合适的转移地点就是塔曼杜阿特河（Tamanduateí River）岸边的空地。来自中东的移民在这块空地上建起了商店，新建的市场成了贝鲁特露天市场的翻版，一直有街头小卖，一直有新的移民不断涌入，逐渐形成了大规模的非法市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处非法市场所在的大街被命名为3月25日大街——3月25日，是指1824年3月25日，是皇帝汤姆·佩德罗一世[佩德罗一世，巴西第一任皇帝，葡萄牙国王（1798年出生）。]批准巴西第一部宪法的日子——这条为了纪念法制而建设的柏油街路，基本上成了非法市场的根据地。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里仍然没有法规严明的街市，这里的大多数商人都无照经营，不登记、不法人化、不缴税。
　　我和很多小商贩交谈过，他们告诉我：这个街市仍然在沿用那些古老的规则：小商贩不用付摊位费，不用交保护费，不用上税，不交其他杂费。伊迪森这样描述这条街市：“你只要简单地问一句：‘我在你边上搭摊行吗？’，如果回答是‘可以’，你就可以在那儿做生意了。如果回答是‘不行’……当然，你也可在那儿搭摊，只不过你得打上一架。”马乔也说，他不必为阿尔马雷罗-费尔南多特价店外面的摊位付费，也不必为价格低于大商店而付费。让迪拉告诉我了她的故事，她刚开始做生意时，是在两个街区之外的地方，后来她接管了这个角落，因为原来的摊主离开了。她按照惯例来掌管这个角落，在这个角落里摆摊位。在放弃生意之前，她会一直在这个地方经营。伊迪森告诉我，付费的人只有那些残疾商贩和盗版商品批发商——残疾商贩要付执照费；盗版批发商要支付搬运费，否则搬运工不会把他们的临时摊位搬过来再搬回去，他们还要付租金给洋葱商人，以使洋葱商人每天拆掉洋葱市场里那些粗笨的营业设施，给搬运工让路。
　　3月25日大街上的贸易，在正常工作日平均每天吸引四万人，在周六会吸引更多的人。在重大节日里，这个街市每天会吸引上百万的顾客。非营利性管理机构温科联盟（Univinco）的总干事克劳迪娅?乌里亚斯说：“这些顾客不是来闲逛的，他们是来买东西的。”就这点而言，她是绝对正确的：根据最新统计，这条街市上的八千家商贩中，有六千五百家，也就是80％，不是没有执照就是设法逃避登记，他们每年的营业额超过170亿里亚尔，将近100亿美元。巴西是一个拥有一亿九千万人口的大国，拥有强大的工业基地，但是如果把这个城市的这条街市看成一个公司的生意，那么它将无愧地跻身于巴西国内最大的五巨头公司之列。
　　傍晚，街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一个小贩用乒乓球拍一样的大舀子放出了又一个肥皂泡。这是一个巨大的鸡蛋形肥皂泡，它沿着这条街做它的新生之旅，然后逐渐失去了形状，消失在空气之中。那个摇摇晃晃、飘忽不定的鸡蛋形肥皂泡，那些发出恐怖叫声的新兴的玩具，那些被钉在泡沫塑料上的假太阳镜，那些装满了足球衫和棒球帽的箱子，那些装满盗版影碟的塑料袋，那些跨越了半个地球来到这条街市的蓝色“蜘蛛”人，还有全部的小贩、顾客以及搬运工，甚至包括那些袭扰市场的警察……所有这些合力创造了某种辉煌。经过无数次的交易，经过遍布世界的若干人的劳作，这些商品才被带到这个地方，又被带到城市以及乡村的各个角落。每件商品的背后都隐藏着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如果考虑这个星球上的每个城市、每个村庄、每个小镇，那么就有可能是几百万人——的劳动。
　　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个街市里含有另一种经济。它就像那些漂浮的肥皂泡——你看到它在不断膨胀，当你想抓住它时，它瞬间就会消失。这种经济不受法律约束，但是深深地与合法商业领域交织在一起；这种经济依托于小规模和微小的利润增长，但是累积式地造就了巨大的财富；这种经济品种繁多但是名声不好，形式公开但是充满风险，样式微小但是遍及全球。这种经济关乎这个世界很多人的生存、关乎很多人的兴旺，却被多数经济学家、商业领袖、和政治家忽略。
　　我们可以称之为D系经济。
　　……

1.小人物小商品大经济
2.掀开地下经济的面纱
3.自力更生求发展——D系造就的城市：拉各斯
4.探秘地下贸易通道
5.深入解读“山寨”文化
6.商品走私寻踪
7.下游贸易的优势
8.西方发达国家的“非正规”经济
9.挑战“市场效率”
10.他们是诚实的骗子
11.请不要规范“非正规经济”
12.所谓的贸易自由
13.感谢隐形一族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