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政治煽动者
煽动者的本质特征是他高度重视群众的情感反应。而他是否攻击或保卫社会制度则是次要的事情。煽动者的名号恰如其分,因为他们对公共政策充满了激情,并对与他们有关的部分传递出他的兴奋之情。他将大量有利的社会变化理想化,这些改变能够通过明确的社会行为路线产生。从行政管理思维角度可以这么说,煽动者经常夸大一项非常令人满意的社会政策与其他社会政策的区别,按照萧(Show)的话说,就像陷入爱河的人会极度夸大一个女人与其他女人之间的区别。无论煽动者的行为是否像医师或外科医生,就像蒙罗(Munro)那样,他们一直期望能通过单一的改革行为获取利益。煽动者一口咬定反对他们的人是恶魔的同党,他们的对手充满了奸诈和胆怯。煽动者因为好争论和无纪律而声名狼藉;许多改革是由反叛者掌舵的。煽动者希望个人考虑能服从更高的原则要求。父母在因为某一项“原因”而争吵时,孩子们或许也要忍受很大的痛苦。但是当家庭关系成熟而硕果累累时,正当的意愿不会让家庭分裂。警惕私人利益恶意侵犯公共事务,在其他人看来仅仅是个友情提示,在煽动者看来却是怀有“卑劣的”动机。充分信任公众情感反应的煽动者对于群众诉求和普遍原则也是深信不疑。这种人大多以呐喊和写作为生。除非他们定期放纵自己的道德热情,否则他们备受良心谴责。凭借着巧舌如簧,他们反复利用仪式般的原则扫除了重重障碍。他们对成功的行政管理依靠的大量技术细节感到沮丧和迷惑。“纯粹的”煽动者一旦登上了责任重大的岗位,渴望放弃官员间的应酬,徜徉在讲坛和新闻媒体间。他们赞美坦率热忱的人,赞美通过规劝、重复、谩骂激怒凶悍的人并唤醒公众良知的人。
这里第一个要选用的是A先生的生活史。这是一个没有“结构”的个案。A先生没有意识到精神病理学的重要性,从未请教过神经科医生、精神病医师或者是“神经医生”。他起初不情愿作研究对象,但后来全身心地接受了对一个明显不稳定的人所做的全面、亲密、不带个人情感的详细检查。既然我们的案例材料大多都是来自患病人群,A先生参看了很多自认为自己非常正常的人的生活履历,并立刻发现了这门不断进步的科学的好处,。
A声称要去一个煽动者无用武之地的地方。当美国进入世界大战时,他由于坚持和平主义立场而被迫辞去职务。他先前曾以社会主义者身份参与竞选国会席位。在神学院被怀疑是异端的他观点变得越来越激进,并最终被一个教派驱逐。先前他曾是一个不断抨击市政腐败事件的城市改革组织的干事和首席发言人。他逐渐相信,只要在这个国家资本主义制度盛行,“白领改革”就徒劳无功,并且不久他就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了宣传工会组织和社会主义的事业中。
道德说教者、社会主义者和反战主义者的一个最显著特点就是他会为了公共利益而勇猛好战。热情和真诚的A先生演讲流畅,他的演说充满了攻击性的词语、讽刺性的热嘲和刻薄的旁敲侧击。他坦言自己带着毋庸质疑的热情“哗众取宠”,他非常享受接受邀请在保守的听众面前发表以社会和经济为主题的演讲,并通过宣传“有组织的买卖和有组织的犯罪大同小异”,“腐败和资本主义密不可分”,“资本主义依赖市场,市场从本质上来讲依赖于权利,而权力则意味着战争”,因此战争是资本主义体系必然的产物,这些观点都使他们感到震惊。
戳穿名人编织的逻辑线索是A先生引以为豪的一个能力。他给著名的福音书传教士写信提出异议,声称从他们所写的部分内容中可以得出“任何战争,包括最后一场战争都是错误的”这个结论,并要求他们公开忏悔,承认他们因为受到反基督战争的歇斯底里症困扰而懊悔。
他相信正当理由是人类的希望,科学这个名词在他心里的地位被大大提升。他乐意将自己的生活史摆放到科学的圣坛上,并以科学的名义忍受回忆大多数人都想忘记的个人经历的难堪之感。
后来的A先生以强烈的信念重新界定许多他早期的观点。因而他所坚守的和平主义使他站到了他认为对他表达真相的行为感到愤怒的政府的对立面上。A先生热烈拥护个体反对政府插手事关品位和良心问题的事业,并进一步了修改了他早期热衷的禁令。
尽管在公共演说中他是吹毛求疵的、非难指责的、大加训斥的、目中无人的,但在面对面的交流中他是真挚而迷人的,不再让人感到敌意的存在。他的双眼中闪烁着幽默的光芒,给人以温顺的、负责任的、焦虑不安的形象。他的语速和手势都很快,他的举止敏锐而紧张。
A的身材倾向于瘦长类型,就像沃特海默与赫斯基思(Werthenmer and Hesketh)从克雷奇默(Kretschmer)对身体类型观察成果中构建出的那样[1]。他明显是瘦长身材那一类型,但是令印象主义观察者印象深刻的是他既不高也不矮。双腿修长得不符合身体比例,肩膀、髋部、膝盖和脚踝处的骨骼都很凸出。瘦长的脸被塑造得十分精细,凡·戴克(Van Dyke)式的胡须为他增添了严肃而独特的气质。胸部平平,肋骨内凹。他笔直的姿态似乎是对偏向于学者般佝偻屈膝的一种补偿。在生命的中期和中后期他被肠胃失调所困扰。
作为一位贫穷的乡村牧师的次子,他和略比他大一点的哥哥成长于一个经济条件很拮据的环境中。A的母亲在A最小的妹妹出生后撒手人寰,他们由父亲和相继接任的老管家照顾,对于这些管家,他们的印象很浅。A和他的哥哥去了一个旧式的没有划分年级的学校学习,虽然他们年龄不同,却同时进入学校,所以较小的弟弟也就不用单独留在房子里面。
从很小的年龄开始,A就对他哥哥产生了敌意,并且对自己充满了优越感。不清楚什么原因,学校的孩子取笑他哥哥是传教士的儿子,但是并没有取笑他。A比他的哥哥更加机敏一些,他能够轻松地爬上树,摆脱纠缠。他很自豪自己更够做一些哥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他的哥哥有点怕他,他记得好像曾经听到过他哥哥告诉别的男生不要理A,“因为当他狂怒的时候,他会打我”。
大儿子闹出点儿出格的恶作剧都有父亲管教。一次,父亲离开房间去打电话,并且叮嘱他们不要走出房子。但是他们想出去。父亲发现了房子外面雪地上的脚印,给了哥哥一记很响亮的皮鞭,但A却免受惩罚。小儿子毫无疑问是受到疼爱的。父亲总是责骂大儿子的呆滞,却因为A能够轻松通过他的测试感到自豪。
事实上,A在学校就已相当出名。他曾经的一位大学老师对他父亲说,A是一个才华横溢并且大有希望的年轻人。当一个亲戚写信告诉将安排他必须接受大学教育时A非常振奋,他要向他的叔叔表明他是一位值得培养的成功者。这个叔叔是一个很有名的教授,他曾经写过很著名的哲学书籍,在家族中被视为英雄般的人物。
直到他们进入青春期时,他们的父亲还一直和两个儿子睡在一张床上。从他记事时起,A就发现尽管哥哥的触摸很让人讨厌,但父亲的触摸却很和善。A因为争夺父亲的宠爱而产生的对哥哥的敌意,在他早熟的哥哥进入青春期并开始通过某种途径发泄时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他们身为牧师的父亲被吓坏了,因为他把这看作是手淫的象征,而手淫是罪恶的,危险的。[2]当他以为A已经睡熟时,他会严肃地对大儿子讲明手淫会带来的可怕后果。有时候这个儿子在早上醒来会发现夜里自己已经遗精了。他会忧伤痛悔的向他父亲低语,“我完了,我又做了这件事情!”而他父母则会惊叹道:“哦!”不久这个男孩就被送到了医生那里,那位医生似乎已经缓解了他父亲紧张的情绪,并且稍稍安慰了这个孩子,告诉这个孩子他的男子气概并非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有关手淫的黑色传说在村庄里不停地传播。据说邻居中有一个傻子就是因为手淫而变傻的,还有村庄里的一个单身汉也是因为深受这种罪恶行为的困扰而精神失常的。
A听到了这些谣言以及父亲和哥哥的夜里谈话,就推断那些不祥的事情都与自慰紧密相联。他为给父亲带来痛苦的哥哥感到羞耻,并且暗下决心永远不让父亲失望。一个念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可以想见用圣经结束语对他父亲盖棺定论时,头发斑白的父亲在羞愧中离世。他决定永远不重蹈他哥哥的覆辙。
这一次,A的哥哥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突然从一个迟钝的小伙子变成一个慷慨激昂的宗教狂热者。他充满戏剧性地皈依了教会,并战胜了因为自己个人不公而招致可怕惩罚的无名冲动。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严格遵守着青春期的模式。青春期是声名狼藉的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里“肉体”的诱惑增加,而且当许多青年受到“动物性的”冲动的折磨时,他们就开始通过接受社会宗教仪式提供的仪式模式来逃避罪恶感的烦扰。与“低等欲望”(low desires)截然相反,处于青春期的人充满了太多的远大理想以至于青春期是每个离经叛道者四处猎取欢乐的阶段。
当A开始自慰时,他沉浸在忐忑不安和自责之中。大约在15岁的时候,一个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男孩拨弄了他的生殖器,导致了一次射精。在这引诱发生的过程中,他沉浸在邪恶的快感里,而这更增加了他的罪恶感。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他对教会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他很快克服了手淫,但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他还是经常与反复无常的意念的冲动和性欲思想作斗争。在梦中他经常看到大公鸡和母鸡在他的旧房子前交配,而这一场景的反复出现正是他早期对性的好奇心的一种象征。他的许多梦都运用了一般意义上的两性语言。有时他在努力穿越一个有很多蛇的峡谷,有时他则是赤裸的走向一个他永远不能完全实现的目标。女性裸露的身体通常是受到压抑的,尽管偶尔会出现。
他离开了那个他父亲极力维持而只能获得微薄薪水的农场。A的一个姨母坚持认为这个孩子必须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对这个前途光明的没有母亲的外甥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且给了他很多关爱以充实他的生活,这弥补了他缺失的母爱。A从小就经常到他姨母家里去。A和她睡在一张小床上,而他对于女性身体的好奇也在偷窥姨母早上洗浴中得到满足。姨母有一个成员很融洽的家庭,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们住在一起。虽然离开农场时他就营养不良,但是在这儿他补充了营养,变得越来越健康。他积极参与教堂和一些邻里之间的社交活动。
A 早期时表现出的聪慧并不仅仅是昙花一现。在高中他是最有才华的学生之一,并且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为自己增添了智慧的光环。他决心做出优异的学术成绩,也在这么实践着,并且以班级第一的优异成绩完成了他的四年大学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失,他开始对目前的很多社会环境的信条产生怀疑。在高中的时候他就曾被委派去做恶棍的辩护律师并在关税辩论中为自由交易辩护。随着他阅读面的扩展和思考的深入,他愈加坚信自由贸易的合理性。他的亲属们无一例外是主张高额关税的共和党人,而他的观点更多的是感性的而不是理性的诉求。A转向支持自由贸易促使他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A记得自己第一次宣布这种异端思想的时候,他的一位姨母猛地把椅子从桌子旁推开,用恼火的难以置信的责备语气大叫,“我妹妹的儿子竟然说这样的话!”他的大学生物课程促使他发生了更大的转变,他和他的一个具有传统思想的传教士叔叔展开了长时期的争论。A开始渐渐感觉到,聪明才智意味着会与像自己的亲属一样的中产阶级产生意见分歧。
迄今为止,他违背常规的行为只是严格地局限在一些特定的领域之中。在学院他是祷告会派的一员,他的会友主要是一些严格恪守禁欲原则,远离酒精、烟草、强硬语言和女人的初级神学博士。一个很鲁莽的年轻人嘴里叼着一支烟进入房子里,但是很快就将烟从嘴中吐了出来。在大学,A参加了他的第一次强制执法活动。A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国家禁令没有被严格遵循,因为他搜集了大量指引他前往小镇上的“药品商店”或是其他一些类似机构的路线图。“茶”在酒吧里经常会被客人点到,而且会有人喝茶。基于此,A建议执法会在这些地方张贴海报以正视听,于是引起一些震动。
就在大学毕业前夕,A和一位自己特别喜欢的教授进行了一场谈话。教授询问他计划做什么工作,A说想成为一位牧师,教授说他在教书之前曾在教堂讲道坛工作,他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一个理智诚实而独立的人迟早会发现自己对自己的教义产生了质疑,而且一个痛苦悲伤的阶段会接踵而来。一个聪慧的正直的人永远不会放弃追求真理,即使他的生命和家庭遭到了威胁。但是当这个充满怀疑的阶段到来时,他劝告A不要轻率地放弃自己的工作。他自己坚持过了充满折磨的六个月,而在这个阶段中他一直处于想要放弃一切开始从商的边缘。但是最后他得到了一个能让自己甘心为之而战并严格遵守信奉的信念。他强调说: “我宁愿画地为牢也不愿意去宣传我不相信的东西。”这段谈话令A印象深刻,并使得他开始将怀疑当作是睿见和正直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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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瓦克(Stephen Walker)
★初版于1930年的这本书,是理解当前公众人物人格的经典性作品。拉斯韦尔把临床心理学中的一系列概念,开创性、前瞻性地应用到诸如希特勒、尼克松等政治人物、商业大腕甚至高级神职人员的心理研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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