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只榴莲
我没去过台湾,我想跟你说说我婆婆去台湾的事,但是你可能不想听。那好,我们就直接说潘越云吧。
潘越云是位台湾歌手,好像一直待在台湾,连香港歌坛都很少涉足。算起来,她唱了有30年了。我也断断续续,跟着听了20多年。她的声线是属于游移不定的那种,游移到她自己控制音准都有点困难。一般我会认为,这种声音有诗歌的特质,是才华的显现。这样的声音,唱戏人家肯定是不要的,唱美声也会被嘲笑。它不属于被规范的范畴,有点危险,只能任其自由地发展。流行歌手中不乏这样的声音,诸如比约克、山羊皮、黄家驹。
有了这种声音,很难说幸或不幸,尤其是在潘越云所处的年代(现在是这种声音受宠的年代)。因为那个年代的歌曲,显然还是有点保守的,民歌的痕迹很重,配器也简单。那是个属于龙飘飘、凤飞飞、邓丽君、刘文正的年代。吐字发声和音调的掌握都要圆润丰满并且祥和对称。潘越云的歌声是不圆润的,如裂帛,撕开丝绸的感觉,并且从不走直线,总是倾斜而出,不指向你预测的位置,突然爆发上去,又很快滑下来,滑到很低,低到深不可测。听她唱歌,是一种危险的体验。被邓丽君训练出来的耳朵不是很好适应,如同坐木马和坐过山车的区别。但是她却让李泰祥、李宗盛这些才子们兴奋。那时期有两个人集中诠释了他们的作品,将台湾流行音乐带到了一个清丽脱俗的新方向。这就是潘越云和齐豫。齐豫像一只鸟,飞到了云霄;潘越云则如鱼儿,游到了深海。她们带我们去的地方,都不是常见的风景。邓丽君们,始终在人间。人间自然也好,如同心灵鸡汤和现实主义小说,但是,偶尔的夜里,面对遥远的星空,我们也需要诗篇。她们就是这样的诗篇,齐豫让我们忘记了俗世;潘越云像一根针,刺中了我们的心。这确实是声音的贡献。有时候,同样是一首人间的歌曲,别人唱得祥和,潘越云却会唱得更深刻。她就像一片乌云,漫过之处,就会下雨。很多人就是从听到她的那一刻起,爱上了苦。爱上这样的味道,如同爱上了一种缺点,品味就远离了大众;也如爱上榴莲的口味,上瘾。
很奇怪,即便如此,有点另类,我却一直觉得,她的歌最能代表台湾。齐豫有点洋化,蔡琴身上有现代知性的气息。邓丽君呢,身上的台湾特点也不是很鲜明,有点日化。潘越云唱过很多闽南语歌,像《天顶的月娘》《桂花巷》,很明显的台湾小调的曲式,就连歌名,都唯美精致,富有闽地特色,接近我臆想中的古典的台湾。我婆婆一直想去台湾的理由,就是因为那里有保存完好的中国传统,从人的礼仪、饮食到文化气息。对于一个做了一辈子医学工作,并热爱时装、烹饪和书法的老太太,这些很有吸引力。我也毫无明确理由地一直认为,台湾对中华文化的传承是连贯的、温和的。在潘越云的闽南语歌里,你可以听到一种隐藏不住的温柔,这是一个中国女人的意蕴。她还唱过很多台湾电视剧的主题歌,这是很能说明问题的经历。如同刘欢之于大陆,罗文之于香港,是一种歌声地理的标签。在唱这些歌曲时,潘越云将声音放淡,淡下来,声音就好控制一些,哀愁也就跟着淡了,离中国式审美也就近了。还有她的长相,我觉得也很台湾。突出的前额,高高的颧骨,典型的南人面貌。初看虽然有点突兀,却并不摄人,因为眼神和气质中的自信都是含蓄、内敛的。
当然,这些印象的获得是岁月的积累。就像我婆婆想去台湾,惦记了不是一天两天。
有几位女歌手,包括蔡琴、齐豫、潘越云,一直被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在心里偷偷当阿姨般爱着,爱了很多年。说阿姨,有亲情的意味,她们就像我们在远方的亲戚,小时候宠爱过我们,收留过我们的心事和
眼泪。她们美丽,是我们青春期向往长大后成为的样子。她们将一直美丽,我们不允许别人说她们老。即便在生活中有了些许瑕疵,也不影响我们对她们歌声的忠诚迷恋。这么多年,我们早就相信了,她们是懂得深情的,而我们,自然也是。我们不会像布兰妮的歌迷,朝三暮四。
有些感情是岁月的馈赠,属于当事人双方。别人是无法破解的,也无法原样拿走。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渐渐懂得,听歌,有时候听的是这份感情。
潘越云的歌声是内向的,不伤别人,只伤自己。她因而更让人疼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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